我的墓碑上应该刻着一句话:“她最后终于睡了个好觉。”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奇怪,
但如果你了解我的一生,特别是与严铮相识后的那一年,
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这句话是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墓志铭。严铮总是说,
我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觉,他会在深夜轻轻拍着我的背,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,
直到我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。当然,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——我从未告诉他,
我有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,那些声音,那些不是严铮的声音,总是在我耳边低语。但我爱他,
爱到愿意为了他维系这个脆弱而美好的世界,直到连我自己都支撑不住的那一天。
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2029年的春天,市立综合医院的精神科走廊。
这不是什么浪漫的开始,我在等复诊叫号,手腕上缠着新鲜的纱布,
昨晚的“意外”让我不得不再次面对医生审视的目光。就在这时,钢琴声从走廊尽头飘来,
是肖邦的《雨滴前奏曲》,轻柔而坚定。我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
一步步走向音乐传来的方向。转角处的公共休息区里,
一个穿着浅蓝衬衫的男人正坐在一架旧钢琴前,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。他弹得并不专业,
几个音符有些生涩,但音乐中流淌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柔。我站在门口,
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。“你喜欢肖邦?”他转过身来,目光温和。我点点头,
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。他的眼睛是浅褐色的,像秋日午后的阳光,温暖但不灼人。
“我叫严铮,在这里做志愿者。”他微微一笑,“每周三下午,
我都会来给住院的孩子们弹琴。”“阮思思。”我简短地回答,下意识地拉了拉袖口,
遮住手腕上的纱布。他注意到了我的动作,但眼神里没有同情或好奇,
只是平静地说了句:“音乐有时候比药物更有治愈力。”那一刻,
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轻轻松动,像长久紧闭的门推开了一条缝隙。
我们的第一次对话仅此而已。我回到候诊区,被叫到号码,接受了又一次的问诊和药物调整。
离开医院时,我又路过那个休息区,钢琴还在,但严铮已经不在了。我没有想到会再见到他。
直到三个月后的一个周六下午,我在街角的花店前停下脚步,被一束白色雏菊吸引。
“雏菊的花语是‘深藏心底的爱’。”我转身,看见严铮站在我身后,
手里提着一个小提琴盒。他看起来和医院里有些不同,少了几分志愿者身份带来的庄重,
多了几分日常的随意。“是你。”我说,心中莫名泛起一丝涟漪。“世界真小。”他笑了,
“你在选花?”“随便看看。”我其实不喜欢花,它们太短暂,盛开后便是凋零,
这让我感到沮丧。但那天,我还是买了一束雏菊。严铮陪我走出花店,
我们自然地沿着街道散步,聊起音乐、书籍和这座城市的春天。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在医院,
我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做志愿者。我们像是两个普通的陌生人,在春日的午后偶然相遇,
又恰好合拍。分别时,他犹豫了一下,说:“我知道这可能有点冒昧,
但下周三我还会在医院弹琴,如果你想听的话。”“我会去的。
”我自己都惊讶于回答的迅速。于是每周三成了我生活中唯一的期待。我会准时出现在医院,
坐在休息区最后一排的椅子上,听严铮弹完一小时的钢琴。结束后,
我们有时会一起喝杯咖啡,聊上半小时。渐渐地,我了解到他是音乐学院的毕业生,
现在在一所中学教音乐,每周三来医院做志愿者是因为他的妹妹曾经在这里接受过长期治疗。
“她还好吗?”我小心翼翼地问。“她去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。”严铮望着窗外,声音平静,
“但在这里的时光教会了我,有些伤痛无法痊愈,但可以被理解。”那一刻,
我想告诉他我的世界有时会***成碎片,想告诉他我手腕上的伤疤不只是意外,
想告诉他我每天都在与自己战斗。但我没有,因为我不想破坏我们之间这种轻盈美好的联系。
我们的关系进展缓慢而自然。从每周三的医院相会,到周末一起看电影、逛美术馆,
再到他开始在周三结束后送我回家。第一次约会严格来说是在初夏的傍晚,
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日落,他的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,我没有移开。“阮思思,
”他转过头看着我,“我想正式地问,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?
”夕阳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色,我忽然觉得,
如果有什么能让我暂时忘记脑海中的那些声音,那就是眼前这个人。“我愿意。”我说,
这三个字比我预想的更有分量。在一起后的日子,甜蜜得有些不真实。严铮是个完美的恋人,
体贴、耐心,总能察觉我情绪微妙的变化。他会在我深夜无法入睡时打电话给我,
在电话那头轻声唱歌;会记住我所有的小喜好,
包括我喝咖啡一定要加两份糖但不要奶;会在我莫名低落时,不追问原因,只是安静地陪伴。
我们同居是在交往六个月后。那天他帮我将最后一箱书搬进他的公寓,
屋子里弥漫着油漆和旧木地板的味道。他租住的是一栋老式公寓的二层,有一扇朝南的大窗,
阳光可以洒满整个客厅。“这里可以放你的画架。”他指着窗边的一片空地说。
我从未告诉过他我偶尔画画,只是在一次聊天中提过我学过几年美术。他总是这样,
记住我说的每一件小事。“严铮,你太好了,好得不真实。”我半开玩笑地说,
一边打开装满颜料的箱子。他从背后轻轻抱住我,
下巴抵在我的发顶:“我只想给你一个安稳的世界。”那一刻,我几乎要哭出来。他不知道,
对我而言,“安稳的世界”是多么奢侈的梦想。同居生活就这样开始了。每天早上,
严铮会比我早起半小时准备早餐。我常常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厨房传来的轻微声响,
接着是咖啡机的嗡嗡声,
最后是他坐在客厅钢琴前弹奏的轻柔旋律——那是他叫我起床的特殊方式。“早餐好了,
思思。”他会走进卧室,轻轻摇醒我。我睁开眼,总能看到他温暖的笑容。那些清晨,
是我一天中最平静的时刻,脑海中的声音似乎也尊重这份安宁,暂时退去了。
我在一家小型出版社做编辑,工作时间相对自由。严铮的学校离公寓只有二十分钟步行路程,
他常常中午回家,如果我没出门,我们会一起做简单的午餐。“今天学校有个孩子问我,
为什么音乐能让人感到快乐。”一天午餐时,严铮一边切着番茄一边说,“我告诉他,
音乐就像一座桥梁,连接着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。”“你怎么解释那些悲伤的音乐呢?
”我问,将煮好的意大利面捞出来。“悲伤也需要被连接和理解。
”他将切好的番茄放进碗里,“有时候,当我们听到一首与内心情感共鸣的悲伤曲子,
反而会感到释然,因为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。”我搅拌着面条的手顿了顿。
他总能说出这样的话,直击人心最深处,却又轻描淡写。下午,如果两人都没有工作,
我们会各自占据客厅的一角。他备课或练习新的曲目,我则阅读稿件或偶尔画画。
阳光从大窗户斜***来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
房间里只有翻书声、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,或偶尔响起的几个钢琴音符。有时候,
我会偷偷观察他专注的侧脸,心中涌起一种混杂着爱意和不安的情绪。
我害怕这一切只是我的幻觉,害怕某天醒来发现他只是我***意识创造出的幻象。
为了确认他的真实,我会走过去,碰碰他的手臂,或要他吻我。
“你今天好像特别需要确认我的存在。”有一次,他放下手中的乐谱,将我拉到身边。
“我只是......”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,“只是有时候觉得太美好了,不像真的。
”他将我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,让我感受他的体温:“我是真实的,阮思思。
你感受到的温度是真实的,我的心跳是真实的。”我相信他,至少在那些时刻。
但夜晚是另一回事。当黑暗降临,世界安静下来,那些声音就会变得清晰。
它们不是严铮温柔的低语,而是尖锐、嘲讽、有时甚至是命令式的。
我学会在它们出现时假装熟睡,或者悄悄溜下床,坐在客厅的窗前,
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直到黎明。有一次,严铮发现了我。那时是凌晨三点,
他醒来发现我不在身边,在客厅找到了蜷缩在窗边的我。“思思?”他轻声唤道,
在我身边坐下,“睡不着吗?”我点点头,无法解释真正的原因。“来,我陪你。
”他没有多问,只是握住我冰冷的手,陪我一起看窗外逐渐泛白的天空。从那以后,
他似乎在刻意调整自己的作息。如果我在深夜醒来,总能发现他也醒着,
或者很快就会被我的动作惊醒。他会给我热一杯牛奶,或者只是抱着我,直到我再次入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