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阁里的地龙烧得太旺了,热得像个蒸笼。
一进门,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安息香味道就直冲天灵盖,混杂着煎药的苦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腐烂甜气,闻得人想吐。
这是沈婉儿的闺房。
和我那漏风的西院不同,这里连铺地的毯子都是西域进贡的羊毛,软得像是踩在云端。
可惜,这云端里住着一只等着吃人血的恶鬼。
“母亲,我不行了……心口疼得像是要裂开了……”
层层叠叠的鲛纱帐子里,伸出一只惨白细弱的手。
沈婉儿躺在紫檀木的大床上,眉头紧锁,气若游丝。
但我分明看见,她那双因为疼痛而半眯着的眼睛里,正透过缝隙,贪婪而阴毒地盯着我手腕上的血管。
“心疾发作,凶险万分!”
跪在地上的府医满头大汗,显然早就背好了台词,此刻演得声泪俱下,
“夫人,二**这是先天不足,如今药石无灵,唯有……
唯有用至亲之人的心头热血做药引,以血补血,方能救命啊!”
至亲。
热血。
多烂俗的戏码。
但在迷信又偏心的崔氏听来,这就是圣旨。
崔氏猛地转过头,那双刚刚还对着沈婉儿满含泪水的眼睛,在看向我时,瞬间结成了冰。
“沈厉霜。”
她叫我的名字,像是在叫一条狗,
“你是姐姐。
为了婉儿,借你一点血。”
不是商量,是命令。
旁边的两个粗使婆子立刻撸起袖子,眼神凶狠地朝我围了过来。
她们手里拿着粗麻绳,像是准备捆一头待宰的猪。
“不用麻烦。”
我往后退了半步,避开了婆子那双满是油垢的手。
“我自己来。”
我挽起袖子,露出一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腕。
那上面青紫交错,全是旧伤叠新伤,有些伤口甚至还在渗血。
崔氏愣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顺从。
她眼底闪过一丝嫌恶,仿佛我的顺从也是一种罪过,但这并没有阻止她递给府医一个眼神。
府医颤颤巍巍地拿出一把银刀,和一个白玉碗。
“大……大**,忍着点。”
“没事,我不怕疼。”
我冲他笑了笑,主动抓过那把银刀。
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,我没有丝毫犹豫,刀锋一转,狠狠划开了自己的左手手腕!
噗嗤。
鲜血并没有喷涌而出,而是像粘稠的黑红色糖浆,缓缓地,沉重地滴落。
这血的颜色,红得有些发黑,甚至带着一股极其诡异,类似于苦杏仁和烂草根混合的刺鼻味道。
但在场的人都太急了,急着救那朵娇弱的小白花,没人注意到这致命的细节。
“快!
快接住!”
崔氏尖叫着,生怕浪费了一滴。
白玉碗很快接了半碗。
我脸色惨白,身形摇晃了一下,但我依然维持着那个诡异的笑容,看着崔氏亲手捧着那碗血,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,急匆匆地端到床前。
“婉儿,快,趁热喝了。”
崔氏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,“喝了就不疼了,这是你姐姐自愿给你的。”
沈婉儿挣扎着坐起来。
她看着碗里那红得发黑的血,眼底闪过一丝变态的快意。
她以为这是我的命,是我屈辱的证明。
她张开嘴,像一条吸血的水蛭,将那碗血一饮而尽。
喉咙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。
“好……好苦……”
沈婉儿皱了皱眉,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,衬得她那张苍白的脸格外妖异,
“不过,身上好像真的热起来了……”
当然热。
那可是足以毒死一头大象的剂量。
“热就好,热就好!”
崔氏喜极而泣,正要去擦拭沈婉儿嘴角的血渍。
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。
“啊——!!!”
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,毫无预兆地从沈婉儿喉咙里炸开!
只见她猛地扼住自己的脖子,整个人像只被扔进油锅的大虾一样剧烈蜷缩起来。
紧接着,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——
她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充血,肿胀,变成一种恐怖的紫红色。
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水泡从皮下鼓起来,像是沸腾的开水烫过一样。
“痒!
好痒!
好痛!
母亲救我!!”
沈婉儿疯狂地抓***自己的脸和脖子。
指甲划破水泡,流出的不是血,而是***的脓水。
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!
府医!
府医!!”
崔氏吓疯了,她想要抱住女儿,却被那恐怖的景象吓得缩回了手。
府医早就瘫软在地,牙齿打颤:“这……这不可能……这是中毒!
剧毒!!”
“中毒?”
崔氏猛地转过头,死死地盯着我,眼神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,
“是你!
你在血里下了毒?!
你好毒的心肠!!”
我站在阴影里,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破布,一点点擦拭着手腕上的伤口。
血还在流,但我感觉不到疼。
“母亲,您这话可就冤枉女儿了。”
我看着乱成一团的床榻,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,
“女儿可是当着您的面割的腕,刀是府里的,碗是府里的,这血……也是刚从血管里流出来的。”
“那为什么……”
崔氏指着床上已经开始口吐白沫的沈婉儿,浑身发抖。
“哦,忘了告诉母亲。”
我扔掉染血的破布,往前走了一步,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逼得崔氏下意识后退。
“这三年,女儿被扔在苗疆自生自灭。
那里遍地毒虫,为了活命,我饿了就吃断肠草,渴了就喝蛇毒酒。”
我咧开嘴,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,“久而久之,我这身子就成了最好的容器。
我的肉是毒,我的骨是毒,这流淌的每一滴血……都是这世间至毒的砒霜。”
暖阁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沈婉儿痛苦的**声,和皮肉溃烂的滋滋声。
我看着面如土色的崔氏,眼神悲悯又残忍。
“这可是您亲手端的碗,亲手喂的药,亲眼看着妹妹喝下去的。”
“母亲,”
我轻声说道,字字诛心,
“杀她的不是我,是您那一腔慈母心肠啊。”
“啊啊啊啊——!!!”
崔氏终于崩溃了。
她看着自己的双手,仿佛那上面沾满了女儿溃烂的脓血。
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,两眼一翻,直挺挺地晕死过去。
我冷眼看着这一屋子的荒诞剧。
我说过,沈厉霜的血,哪怕是流出来,也是要吃人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