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:瓷都新痕七月的醴陵,空气黏稠得能拉出丝,裹挟着瓷土粉尘和樟树叶的涩香。
苏晚把最后一个沉重的纸箱哐当一声撂在老旧的水磨石地板上,直起腰,
汗珠顺着脊柱沟往下淌,痒得像有蚂蚁在爬。这间租来的老房子在星星巷尽头,
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,能看见远处窑厂林立的烟囱和近处鳞次栉比的瓦屋顶。一场暴雨刚歇,
夕阳破云而出,给整个世界刷上一层暖金色的釉彩。很美,但苏晚无心欣赏。
她从一线城市的互联网大厂裸辞,像逃难一样回到离家乡不远的这座瓷都小城,
美其名曰“寻找生活本真",实则是对过去三年996生涯的彻底叛逃。
疲惫和迷茫像湿衣服紧贴皮肤,甩不脱。手机在掌心震动,同城书影音小组的推送跳出来。
她百无聊赖地划开,发了个帖子:「初来乍到,求推荐好喝的精酿小馆子。
能灌醉失意人的那种。」几乎是瞬间,一条回复弹出来。用户ID叫「陶泥不淘气」
:「城南,‘等风来’精酿。酒好,人少,老板脾气臭但不赶醉鬼。」很特别的推荐。
苏晚扯扯嘴角,回了句:「谢了。希望老板的脾气比我的运气好点。」对方没再回复。
几天后,苏晚勉强把小屋收拾出人样,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。
挫败感在又一个无所事事的黄昏达到顶峰。她想起了那个推荐。
“等风来”藏在一条更窄的巷弄里,门脸很小,暖黄的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,
意外地抚慰人心。推门进去,风铃叮咚,空气里是酒花、麦芽和一点木头家具的混合气息,
果然没什么人。老板是个扎着小揪揪的壮汉,正埋头擦杯子,果然头也不抬,
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:“黑板上的,自己看。"苏晚点了杯招牌IPA,找了个角落窝起来。
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,冲刷着连日来的焦躁。几杯下肚,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,
孤独感却乘虚而入。她掏出手机,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那个同城小组,给那个「陶泥不淘气」
发了条私信:「喂,推荐地不错。老板脾气确实名不虚传。」本以为会石沉大海,
没想到几分钟后,手机亮了。「陶泥不淘气:能坐满三小时还没被老张怼出来,算你厉害。」
苏晚笑了,手指翻飞:「可能他看我比较惨。」「陶泥不淘气:失恋?失业?」
「兼而有之吧。人生滑铁卢。」「陶泥不淘气:哦。那酒钱记我账上。」苏晚一愣,
抬头看向吧台,老板依旧在擦他的杯子,仿佛一切与他无关。她回:「不必了,陌生人。」
「陶泥不淘气:醴陵不大,喝多了别睡街上。算欢迎你来。」很奇特的感觉。
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,接收来自一个ID的、笨拙又直接的善意。苏晚没再推辞,
心里那点坚冰,好像被酒和这句话撬开了一丝缝。那之后,她和「陶泥不淘气」
断断续续地在网上聊起来。他话不多,但总能接住她的梗。
她知道他在一家陶瓷工坊做设计师,喜欢骑行,
对城里哪家粉店好吃、哪个角落看落日最美了如指掌。他像一本缓缓展开的醴陵生活指南,
耐心地向她这个外来者展示这座小城沉静水面下的粼粼波光。他从不越界,
不问她的具体工作、年龄相貌,只在她抱怨天气太热时,
告诉她哪个时间点去江边吹风最舒服;在她为面试紧张时,
发来一段他自己录的、不成调的陶埙曲子,
说"以毒攻毒";在她又一次被奇葩面试官气到想砸手机时,默默分享一个定位:「来这,
桂花米酒管够,喝完我捞你回去。」苏晚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。她喜欢喝酒,
情绪上来容易贪杯,每次微醺时,话就特别密,对着手机屏幕那头的他,
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外倒。吐槽,抱怨,偶尔也流露出对未来的那点惶恐。
他永远是安静的倾听者,偶尔回一句「嗯」、「在听」,或者「少喝点,明天头疼」。
有一次她喝多了,
音话筒大放厥词:「‘陶泥不淘气'!你肯定长得像块黑乎乎的陶泥!不然干嘛不敢见光!」
那边沉默了很久,久到苏晚以为他生气了,才发来一行字:「嗯,怕吓着你。乖乖别动,
老板会给你蜂蜜水。」苏晚抱着手机,痴痴地笑,心里那点因为陌生而竖起的刺,
慢慢软化了。谁对她好,她就忍不住想对谁好。她开始留意他提到的陶瓷展,
把他爱吃的零食店加入收藏,甚至在他加班到深夜时,
点一份热腾腾的夜宵送到他工坊隔壁的便利店,让他自己去取。关系微妙地升温,
像慢慢发酵的米酒,无声无息,却积攒着令人微醺的甜。第一次“见面”,充满戏剧性。
那天苏晚又去”等风来”小坐,隔壁桌几个小年轻吵得厉害,她皱着眉想换位置,
没留意身后端着重托盘的服务生,猛地一起身,撞了个满怀。酒水哐当泼了她一身,
冰凉刺骨。服务生吓傻了,隔壁桌也安静了。苏晚看着自己湿透的衬衫和裙子,
狼狈和火气蹭地冒起来,却强压着,只摆了摆手:“没事,你...下次小心点。
”她抽了一堆纸巾擦拭,心情糟透了。这时,手机震了,是「陶泥不淘气」:「抬头,
看你左边靠窗的角落。」苏晚下意识望过去。角落里,
一个穿着简单白T恤的男人不知何时坐在那里,背对着她这边的混乱,
举着手机朝她轻轻晃了一下。宽肩,线条利落的短发,耳廓在酒吧昏黄光线下透着一点红。
他似乎有点紧张,手指无意识地***手机壳。苏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她低头看手机。
「陶泥不淘气:不是故意看你笑话。刚才就想说,你也在。需要帮忙吗?」苏晚盯着那背影,
又看看自己一身的狼藉,忽然没那么生气了。她回:「需要。能不能帮我问问老张,
有没有吹风机?」那边顿了几秒。「陶泥不淘气:老张说没有,但他有件干净的旧T恤,
不嫌弃的话。」最后,苏晚套着老板那件印着狰狞摇滚logo的oversizeT恤,
坐在角落里,看着那个白T背影结账离开,自始至终,他没有转过身来。直到他走出门,
手机才又亮起:「抱歉,以这种方式...第一次…『见面」。衣服,下次还我就好。」
苏晚抱着那杯他悄悄结过账的新酒,嘴角弯了起来。这个不敢露面的男人,有点傻,有点乖,
和她想象中一样。后来,他们依然没有正式提出见面,却开始了某种心照不宣的“偶遇”。
他总能“恰好”知道她要去哪里,然后“顺路"出现。第一次真正并肩走在醴陵的夜色里,
是在一次“偶遇”后送她回家。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。
他推着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自行车,坚持不骑,说饭后推车走走挺好。
他果然不像陶泥,侧脸轮廓清晰,鼻梁很高,眼神干净,偶尔看她一眼,会很快移开,
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红。他叫陈灼,灼灼其华的灼。话依然不多,但走在她外侧,
会在有车经过时下意识地虚虚拦一下,会在她踩到松动的地砖时及时伸手扶一把,
然后飞快松开。苏晚发现,他记得她所有无意中提过的小事。她说喜欢某家铺子的绿豆糕,
下次“偶遇”时,他车把手上就挂着一盒;她提了句晚上打字手冷,
隔天就收到一个丑萌的、据说是他自己第一次尝试做的陶瓷暖手捂。他的好,是春雨,
细密无声,却一点点渗透进她生活的每一寸缝隙。她也会在他熬夜画设计图时,
煲一锅汤用保温桶装好送去;在他生日时,送他一整套绝版的设计图册,天知道她淘了多久。
日子像醴陵的夏风,变得温热而轻盈。苏晚找到了一份内容编辑的工作,虽然工资不高,
但终于安定下来。她开始觉得,留在这座小城,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。转眼,七夕到了。
办公室弥漫着甜腻的过节气氛,苏晚对着电脑,有点心不在焉。她和陈灼约好了晚上吃饭。
这是他们认识后的第一个节日。下班时,手机准时响起。陈灼到了,
推着他的自行车等在楼下。夕阳给他周身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。"今天不骑车,
"他接过她的包,挂在车把上,“定了家私房菜馆,有点远,我们慢慢走过去。
"苏晚看着他被汗微微浸湿的额角,心里软成一片。他总是这样,用最实在的方式对她好。
菜馆藏在深巷里,味道却极好。吃完饭,天已黑透,华灯初上。
陈灼递给她一杯餐馆自酿的甜米酒,看着她小口小口喝完,眼睛亮晶晶的。“我去下洗手间。
”他站起身。苏晚点头,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心里漫上一点微小的期待。她摆弄着手机,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十分钟,十五分钟……他去得有点久。一种微妙的失落感悄悄爬上心头,
难道他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?或者,他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在意?正胡思乱想着,
餐馆那扇老旧的木门被人有些急促地推开。风铃乱响。苏晚抬头,瞬间愣住了。
陈灼站在门口,微微喘着气,额发被汗水打湿,几缕贴在额角。
怀里抱着好大一束蓬勃的、搭配着白色满天星和尤加利叶的红玫瑰,
几乎把他上半身都挡住了。他另一只手还拎着个精致的纸袋。最显眼的是,
他肩头、发梢都湿漉漉的,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急雨。
他几步走到她面前,气息还不稳,眼睛却极亮,像是把窗外所有的星光都揉碎了塞进去。
他把那束巨大的、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花塞进她怀里,又献宝似的举起那个纸袋,
袋口露出一个系着丝带的蛋糕盒一角。“街口那家你最爱的蛋糕店,最后一个焦糖味的,
差点没抢到。”他声音里带着跑过的微喘,还有显而易见的得意,眼神灼灼地看着她,
耳根红得透彻,“排队的人太多了……跑了好几家花店,才找到最像样的……还好没淋太湿。
”苏晚抱着沉甸甸的花束,看着他被雨打湿的肩头和头发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