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审讯室里，灯光惨白。
林峰坐在椅子上，双手不住地颤抖。
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舅公倒下的那一幕，那抹刺眼的红色，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。
“姓名。”
“林峰。”
“职业。”
“……自己开了个小公司。”
“跟***是什么关系？”
“前同事。”
警察的问话，机械而麻木。
林峰一一回答，声音干涩。
隔壁的审讯室里，传来***亢奋的叫嚷声。
“我这是正当防卫！是那个老头先动手的！”
“我是禁烟侠！我在维护社会公德！你们警察应该给我发锦旗！”
“他们一家人都是恶霸！仗着自己有钱，在婚礼上就敢打人！你们必须严惩他们！”
听到这些话，林峰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。
**！
颠倒黑白！
他猛地站起来，想冲过去撕烂***的嘴。
“坐下！”旁边的警察厉声喝道，“老实点！”
林峰胸口剧烈起伏，最终还是颓然地坐了回去。
他现在不能冲动。
舅公还在医院里，生死未卜。
他必须保持冷静，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警察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审讯室的门开了。
苏月走了进来，眼睛又红又肿。
“老公……”她一开口，声音就哽咽了。
“舅公怎么样了？”林峰沙哑地问，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。
“还在抢救……”苏月捂着嘴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，“医生说，是急性颅内出血，情况……很危险。”
轰！
林峰感觉天旋地转，差点一头栽倒在地。
情况很危险……
这五个字，像五把尖刀，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。
都是因为他。
如果不是他结婚，舅公就不会从老家过来。
如果不是他非要办这场婚礼，就不会遇到***这个疯子。
如果他当时能反应再快一点，能拦住***……
无穷无尽的悔恨和自责，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。
“是我害了舅公……是我……”林峰抱着头，痛苦地**。
“不关你的事，老公，是那个***的错！”苏月抱住他，哭着安慰，“警察已经看了酒店的监控，是他先挑衅，也是他绊倒了舅公。他跑不掉的！”
林峰抬起头，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恨意。
“我要他坐牢！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！”
做完笔录，已经是深夜。
林峰和苏月走出警察局，一股寒风吹来，两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。
白天的喜庆和热闹，仿佛是上辈子的事。
回家的路上，两人一路无言。
车里的气氛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苏月的手机响个不停，是她的父母打来的。
她犹豫了一下，按了静音。
林峰知道，岳父岳母那边，肯定也是一团乱麻。
出了这么大的事，苏家的脸面也丢尽了。
回到刚刚布置好的新房，满眼的红色“囍”字，此刻看来却无比的讽刺。
林峰脱力般地倒在沙发上。
苏月默默地去给他倒了杯热水。
“老公，喝点水吧。”
林峰没有接，他现在什么都咽不下去。
他掏出手机，想给医院打个电话，问问舅公的情况。
刚一解锁，铺天盖地的信息就涌了进来。
微信、短信、未接来电，瞬间挤爆了屏幕。
有朋友发来关心的，但更多的是质问和链接。
【林峰，网上那个视频是怎么回事？】
【你快看热搜！你上新闻了！】
【这……真的是你吗？】
林峰心里咯噔一下，点开了一个朋友发来的链接。
标题触目惊心。
《震惊！某市新***婚，新郎纵容家人殴打宾客，致其重伤！》
点进去，就是***在现场拍的那个视频。
视频经过了精心的剪辑。
开头就是舅公气急败坏地冲向***，想要抢夺手机的画面。
然后就是舅公“自己”摔倒在地，林峰像疯了一样扑向***，被保安拦住的场景。
至于***是如何挑衅，如何绊倒舅公的，全都被剪掉了。
视频的配文，更是极尽煽动之能事。
“婚礼现场，老人倚老卖老，在禁烟区吸烟，不听劝阻，反而动手打人！新郎不仅不制止，还伙同家人一起行凶！天理何在！王法何在！”
视频的最后，还附上了***那张“正义凛然”的脸。
“我叫***，是一名普通的市民，也是一名坚定的‘禁烟侠’。我只是想劝阻不文明行为，却遭到了如此暴力的对待。我不怕，为了正义，我愿意付出一切！请大家帮我转发，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！”
这条视频，在短短几个小时内，被疯狂转发。
播放量已经破了千万。
下面的评论区，已经彻底沦陷。
“我看了，气得浑身发抖！这家人也太嚣张了吧！”
“现在的老人，坏得很！新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，看他那要吃人的样子！”
“禁烟侠好样的！支持你！我们不能向黑恶势力低头！”
“人肉他！把这对新人的信息都扒出来！让他们社会性死亡！”
“对！扒出来！公司、家庭住址！让他们付出代价！”
一条条恶毒的评论，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，扎得林峰体无完肤。
他手脚冰凉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。
他想解释，想辩驳，想告诉所有人真相不是这样的。
可是他又能跟谁说？
在这些狂热的、自以为是的“正义”面前，他的声音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苏月也看到了视频，她气得浑身发抖。
“这……这简直是颠倒黑白！**！太**了！”
她拿起手机，就想在评论区跟那些人理论。
“别去！”林峰一把拉住她。
“为什么？他们都在骂你！”苏月急得快哭了。
“没用的。”林峰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，“你现在说什么，他们都不会信的。你只会被他们骂得更惨。”
这就是网络。
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。
真相是什么，对他们来说，根本不重要。
他们需要的，只是一个可以宣泄情绪的靶子。
而现在，林峰就是那个靶子。
苏月的手机再次响起，这次她没有挂断。
是她妈妈打来的。
苏月走到阳台去接，声音压得很低，但林峰还是能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咆哮声。
“……脸都让你们丢尽了！……马上给我滚回来！……这婚，我看也别结了！”
几分钟后，苏月红着眼眶走回来。
她看着林峰，嘴唇动了动，似乎想说什么。
但最终，只是化作一声叹息。
“我……我妈让我先回家一趟。”
林峰的心，猛地一沉。
他看着苏月，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想让她留下。
可是，他有什么资格呢？
他连自己的名声都保不住，连自己的长辈都保护不了。
他拿什么来留住她？
“我……”苏月避开他的眼神，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，“我明天……再来看你。”
说完，她提起包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刚刚还充满欢声笑语的新房。
“砰。”
关门声很轻。
却像一记重锤，狠狠地砸在林峰的心上。
空旷的房间里，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墙上那个巨大的红色“囍”字，像一个血盆大口，无声地嘲笑着他。
林-峰瘫坐在地上，看着手机屏幕上，那条最顶上的热评。
“这对新人，就是社会的败类！必须严惩！”
点赞，三十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