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慢三刻钟

8 人参与  2025年10月25日 17:20  分类 : 《随便一记》  评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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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雨夜惊鸿民国十八年,江南梅雨季。雨水像是永远也拧不干的湿棉絮,

笼罩着整座姑苏城。夜幕早早垂下,将白日的喧嚣与闷热一并吞噬,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声,

敲打着青石板路和鳞次栉比的黛瓦。万家灯火在雨幕中晕开,变成一团团模糊而温暖的光晕。

镜花轩戏园子后门的窄巷里,却是一片冰冷的昏暗。只有远处街角一盏孤零零的路灯,

投来一片惨淡的光,勉强照亮了门口那块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的招牌。

沈墨书就站在这片光与暗的交界处。他一身挺括的西洋西装,外面罩着质地优良的米色风衣,

与这潮湿、破败的巷弄格格不入。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黑色的伞,伞骨精致,伞面宽阔,

竭力为他身前的人撑起一小片无雨的天空。他面前的人,是苏青瓷。

她还没来得及卸下全副行头。杜丽娘的戏服——那身绣着繁复折枝花卉的粉色帔,

被雨水打湿了边缘,颜色深一块浅一块,透着一股狼狈的艳丽。头面上的点翠、水钻,

在微弱的光线下,依旧闪烁着细碎而冰冷的光,映着她那张被油彩勾勒得无比精致的脸。

只是此刻,那双本该含情脉脉、流转生辉的凤眼,却沉静得像两口古井,波澜不起。“青瓷,

”沈墨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穿透雨声,清晰而坚定,“跟我走,

明天的船票去法兰西。”他望着她,目光灼热,里面燃烧着年轻人特有的、不顾一切的火焰。

这火焰,他曾以为可以照亮他们共同的未来。苏青瓷没有立刻回答。她只是微微抬着眼睑,

看着眼前这个与她身处两个世界的青年。他的轮廓分明,眉眼间有着书香门第浸润出的清雅,

也有着初接触新***的激越。他是沈家留洋归来的二少爷,

是姑苏城里有名的进步青年;而她,是镜花轩的台柱子,是众人捧角时口中的“苏大家”,

却终究脱不了“戏子”这层身份。她的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,那不是一个笑容,

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嘲。“沈少爷,”她的声音清泠如玉,却带着雨水的凉意,

“你父亲刚查封了我们戏班子。”就在两个时辰前,沈老爷,姑苏城商会会长,

兼着维持地方风化的什么委员,带着一队巡捕房的人,以“伤风败俗,宣扬***词艳曲”为由,

封了镜花轩。班主苦苦哀求,散尽了班底里最后一点积蓄,才勉强保住了行头,暂缓了抓人,

但戏园子的封条,却是结结实实地贴上了。理由是现成的,新排的《牡丹亭》太过“香艳”,

有违新生活运动倡导的“俭朴、严肃”之风。沈墨书的脸在伞下的阴影里,瞬间白了一下。

他攥紧了伞柄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那伞柄是上好的硬木,雕着花纹,

此刻硌得他手心发痛。“家族是家族,我是我!”他几乎是低吼出来,

声音里带着被误解、被划清界限的痛楚与愤怒。“我父亲是我父亲,他的所作所为,

代表不了我的意志!青瓷,你知道的,我从来不屑于那些封建礼法,我信奉的是自由,

是爱情!”他的话语,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,希望能激起涟漪。

苏青瓷却只是静静地听着,然后,目光缓缓下移,

落在了沈墨书那双擦拭得锃亮的西洋皮鞋上。皮鞋的鞋底边缘,

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巷子里的泥泞,但在那泥泞之上,鞋底与鞋面衔接的缝隙里,

隐约可见一点银色的光芒——那是为了应急,习惯性塞在鞋底的一枚银元。她轻轻笑了,

那笑声像风吹过檐下的碎玉风铃,悦耳,却带着刺骨的凉意。“沈少爷,”她唤他,

语调平稳得可怕,“你鞋底的这枚银元,够买我多少场《牡丹亭》?”轰——!

仿佛一道惊雷直接在沈墨书的脑海里炸开。他浑身猛然僵住,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
他下意识地想挪动脚步,想藏起那无意中暴露了巨大鸿沟的细节,

却发现双脚如同被钉在了冰冷的石板上。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?”他的声音干涩,

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。这是他属于那个阶级的、下意识的习惯,

一种刻在骨子里的、关于财富与体面的微小印记。他从未想过,

这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,一根由她亲手拔出,亮在他眼前的刺。

苏青瓷没有回答他如何知道。她只是抬起眼,望向那无尽的黑夜,

雨水顺着她未卸的假鬓边流下,像一道道泪痕,冲淡了颊上的胭脂。“班主说对了,

”她的声音很轻,仿佛随时会被雨声打散,“戏子终究配不上留洋的月亮。”这句话,

不是疑问,而是陈述。是认命,也是她对自己身份的最终定位。

那轮高悬在法兰西夜空、代表着自由与浪漫的月亮,清辉皎洁,又岂是她这戏台之上,

依靠着别人打赏的银钱和喝彩才能存活的戏子,所能奢望攀附的?沈墨书的心,

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他看到她眼底深藏的绝望与悲哀,

那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让他心痛。他不能让她就这样走,不能就这样让他们的感情,

终结在这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“配不上”里。“那为什么还收着我的怀表!

”他猛地伸出手,不是去拉她的手腕,而是拽住了她垂在身侧的那条素白水袖。水袖湿冷,

***,上面绣着暗纹的缠枝莲,仿佛是他们纠缠不清的命运。那是他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。

一枚精致的珐琅怀表,表盖上绘着西番莲纹,打开表盖,机芯滴答,走时精准。他说,

这表代表着他的时间,从此以后,他的每分每秒,都与她相关。

苏青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。她低头,看着他那双养尊处优、修长有力的手,

正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水袖,那上面还沾染着戏台上的脂粉香和此刻的雨水汽。她闭了闭眼,

再睁开时,眼底已是一片决绝的清明。她伸出另一只手,一根手指,一根手指地,

缓慢而坚定地,掰开他紧握的手。她的动作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。

她的指尖冰凉,触碰在他温热的手背上,激起一阵战栗。“因为它走得比现实慢三刻钟。

”她轻声说,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,敲打在沈墨书的心上。慢三刻钟。

原来她一直都知道。那表是他特意找人调慢的,私心里,他只希望与她独处的时间,

能过得慢一些,再慢一些。他以为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浪漫,却原来在她那里,

早已成了对残酷现实的一种滞后与逃避。怀表里的时间,

是他们偷来的、美好的幻梦;而戏班子外的现实,是查封,是婚约,是门第,

是此刻冰冷的雨,是鞋底那枚刺眼的银元。“啪嗒。”黑色的伞,终于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,

掉在积水的青石板上,溅起一片冰冷的水花。伞骨似乎摔坏了,伞面歪斜地倒在泥水里,

再也无法为他们遮蔽风雨。雨水瞬间浇透了沈墨书的头发、风衣,

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流淌下来,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。他站在滂沱大雨中,

像一头被困的幼兽,对着这冰冷的、不公的世界,发出嘶哑的低吼:“等我废除那桩婚约!

”那是家族为他订下的婚约,对方是门当户对的世家**。他反抗过,争吵过,

却始终未能真正挣脱那无形的枷锁。此刻,这婚约成了他所有无力的借口,

也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、关于未来的承诺。苏青瓷看着他被雨水淋透的狼狈模样,

心脏像是被无数细针密密地扎着,痛得麻木。她知道,那婚约岂是那么容易废除的?

沈家的权势,他父亲的威严,如同这姑苏城厚重的城墙,不是他一人之力能够撼动。等他?

要等到何年何月?等到她人老珠黄,等到他儿女成行吗?

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、带着水汽的空气,抬手,缓缓解下了右耳上戴着的那枚珍珠耳坠。

那珍珠并不算很大,却圆润莹白,是她在一次堂会得了满堂彩后,一位老夫人赏的,

是她最珍贵的一件首饰。她拉过沈墨书冰冷僵硬的手,将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耳坠,

轻轻放入他的掌心,然后,帮他合拢手指。“让它代我看看……”她顿了顿,

声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,但迅速被她压了下去,“……你说的塞纳河。”塞纳河,

左岸的咖啡,河上的桥,艺术家的聚集地……他曾无数次向她描绘过的,

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的、自由而浪漫的国度。那是他的理想国,他曾发誓要带她同去。如今,

她去不了了。就让这枚小小的、属于她的耳坠,代替她的眼睛,

去看一看他口中的那片天地吧。“我会回来!”沈墨书攥紧了那枚耳坠,

珍珠坚硬的质感硌着他的手心,他迎着漫天大雨,用尽全身力气嘶吼,仿佛要向这天地,

向这命运证明他的决心。雷声恰在此时滚滚而来,吞没了他的声音,

也像是在嘲笑着他的誓言。苏青瓷没有再回头。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

仿佛要将他的模样,刻进灵魂的最深处。然后,她毅然转身,

拖着那身湿透了的、沉重的戏服,一步一步,走向戏园子那扇幽深、破败的后门,

走向那片象征着她的世界、她的命运的戏台阴影。

在她身影即将被那片黑暗完全吞噬的那一刻,风中飘来她轻若耳语,

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:“下次重逢……我唱《林冲夜奔》给你听。”《林冲夜奔》。

英雄失路,逼上梁山。那是末路英雄的悲歌与决绝。沈墨书浑身一震,想要追上去,

双腿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倩影消失在黑暗中,

仿佛她从未出现过。“嘀——嘀——!”远处,传来了巡捕房巡夜哨子尖锐的声音,

穿透厚重的雨幕,由远及近,又由近及远,最终消散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。雨,更大了。

哗啦啦地倾泻着,仿佛要洗净这世间所有的痴怨与别离,却只留下更加浓重的凉意和空寂。

巷子里,只剩下沈墨书一个人,伫立在风雨中,浑身湿透,手心紧紧攥着一枚珍珠耳坠,

和一怀破碎的梦。第二章:惊梦缘起记忆如同被雨水浸泡的老照片,色彩晕染开来,

带着一种不真切的、朦胧的美感。沈墨书第一次见到苏青瓷,是在一年前的春天。那时,

他刚从法兰西留学归来不久,满脑子都是塞纳河畔的微风、卢浮宫里的艺术珍品,

以及咖啡馆里关于自由与民主的激烈辩论。姑苏城的吴侬软语、小桥流水,在他看来,

总带着一种陈腐的、亟待打破的沉闷。他是被几位同样留洋归来的朋友,

半是好奇半是揶揄地拉去镜花轩的。“墨书,你总说西洋歌剧如何震撼,

今日也来听听咱们这东方的‘歌剧’,看看这‘杜丽娘’能不能入了你这大艺术家的法眼?

”那晚,镜花轩里座无虚席。空气中弥漫着茶香、瓜子的焦香,

还有人们身上各种脂粉、汗液混合的气息,嘈杂而充满烟火气。沈墨书坐在二楼雅座,

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,他对这种喧嚣的、近乎市井的娱乐场所,本能地有些排斥。锣鼓点响,

丝竹声起。幕布拉开,台上灯光明亮。

当那个穿着杜丽娘戏服的身影袅袅娜娜地出现在台上时,沈墨书漫不经心的目光,

不由自主地被定住了。她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明媚,而是一种如同上好的青瓷瓷器般,

温润、细腻、静雅的美。水袖轻抛,眼波流转,唱腔婉转清越,一声声,一句句,

仿佛不是唱出来的,而是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。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

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……”沈墨书听不懂太多的戏文,

但那声音里的哀婉、憧憬、以及对生命与爱情的渴望,却以一种奇异的方式,

穿透了语言的障碍,直接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。他看着她如何在梦中与柳梦梅相遇,

如何因情而病,如何为爱而死,又如何为情而生……那不是演戏,那是一种生命的绽放。

在方寸戏台之上,她用自己的灵魂,点燃了一个至情至性的世界。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,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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