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在公司会议室看到那个视频的。同事老张把手机递过来，欲言又止的表情。
屏幕上是少儿频道的节目，主持人问："你最讨厌的人是谁？"我儿子，八岁的林一诺，
对着镜头说："我爸。"主持人笑着追问："为什么呀？""因为他从来不陪我。"儿子说，
"我幼儿园毕业、小学开学、生日、运动会，他一次都没来过。我同学都有爸爸陪，
就我没有。"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了。七个人，全在看我。手机震了。
前妻发来消息："林向东，你满意了？"我卡里有一百二十三万，
在建的项目合同总额八百万，三套房产总值一千五百万。但此刻，
我连怎么回这条消息都不知道。1我叫林向东，今年四十二岁，开了家建材公司，
年营收两千万左右。离婚三年零四个月。儿子判给前妻李雪，我每月支付抚养费八千，
另有教育医疗费用实报实销。三套房：一套自住（200平，市值六百万），
一套给父母（老小区90平，市值两百万），一套出租（投资房120平，市值七百万，
月租金七千）。车：奥迪A6，三年车龄，当时落地价四十五万。存款：一百二十三万。
听着挺风光。但那天中午，我坐在会议室里，看着手机屏幕上儿子那张小脸，
突然觉得这些数字一文不值。老张拍拍我肩膀："老林，小孩子说话，别往心里去。
"我挤出个笑："没事。"实际上呢？手在发抖。下午有个重要的标书答辩，
三百二十万的项目。我准备了一周，PPT改了十三版。但我坐在那儿，脑子一片空白。
手机一直响。父母打来的，问是怎么回事。姐姐打来的，说亲戚群都在传那个视频。
连多年不联系的初中同学都发来消息："兄弟，你儿子上电视了？"我一个都没接。
答辩结束，项目负责人王总客气地说："林总，回去等消息吧。"这种话，就是没戏的意思。
走出大厦，已经晚上七点。天黑了，下着小雨。我站在路边，突然不知道该去哪儿。回家？
一个人的200平大房子，比会议室还冷。去父母那儿？肯定要被骂。去找李雪和儿子？
我掏出手机，看着前妻的微信对话框。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上个月15号，我转账八千块，
备注"抚养费"。她回了个"收到"。就这样。我们已经三年多没说过超过十个字的话了。
手机又响了。这次是李雪。我深吸一口气，接起来。"你看到视频了？"她的声音很冷。
"看到了。""满意了？""李雪，我……""你什么你？"她打断我，
"你儿子在电视上说最讨厌你，全国人民都看见了。你现在知道丢人了？""我想见见一诺。
"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"不用了，"她说，"你不是很忙吗？别耽误你赚钱。"嘟嘟嘟。
挂了。我站在雨里，手机屏幕上映着路灯的光。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三年前，离婚那天，
李雪签完字，看着我说："林向东,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。"我当时觉得她在放狠话。
现在才明白，她说的是真的。2回到家，已经快九点了。
我打开灯,200平的房子空荡荡的。客厅的沙发是真皮的，三万八买的。餐桌是实木的，
两万二。电视是85寸的，一万六。但没人坐，没人吃饭，没人看电视。我脱掉湿透的衬衫，
走进书房，打开电脑。邮箱里躺着二十三封未读邮件。都是工作相关的。我一封都没看，
而是在搜索框输入："少儿频道今天节目"。很快找到了。完整版七分钟。
我儿子出现在第四分钟。穿着校服，背着书包，站在演播室里。主持人是个年轻女孩，
蹲下来和他平视。"小朋友，你叫什么名字？""林一诺。""几岁啦？""八岁。
""今天我们的话题是'最讨厌的人'，一诺最讨厌谁呀？"我儿子想都没想："我爸。
"主持人愣了一下，但很快调整过来："为什么呀？""因为他从来不陪我，
"儿子说得很认真，"我幼儿园毕业的时候，班里其他小朋友爸爸妈妈都来了，
就我只有妈妈。我问他为什么不来，他说在开会。""小学开学第一天，我想让他送我，
他说有个项目要谈。""我生日，他说在出差。""运动会，他说在工地。""我同学问我，
你爸爸是不是不要你了？"主持人的笑容有点僵："爸爸肯定是太忙了，他还是很爱你的。
"我儿子摇摇头："他要是爱我，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？"视频到这里，镜头切走了。
但我看到了儿子眼睛红了。我关掉视频，整个人瘫在椅子上。手机又响了。这次是我妈。
"小东，那孩子在电视上说的，是真的吗？""妈……""你真的一次都没去看过他？
"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，"你这是当爸爸吗？""我工作忙……""忙！
"我妈突然提高了音量，"你爸当年也忙，但你幼儿园毕业他去了，小学开学他去了，
你考上大学他高兴得三天没睡！你怎么就……""妈，我现在不想说这个。""你不想说？
"我妈哽咽了，"你知不知道，今天下午你大姑打电话来，问我是不是虐待孙子了，
孩子才会这么说？你二姑说要来看一诺，看我们家是不是对孩子不好？
""我明天就去找李雪，"我说，"我会解决的。""你拿什么解决？
"我妈说完,挂了电话。我坐在书房里,外面的雨越下越大。窗外是这座城市的夜景。
高楼、霓虹、车流。我花了二十年,从一个工地小工爬到现在的位置。
两千万年营收,不算大,但在这个行业也算站稳了。我以为我做得很好。
我以为只要给够钱,儿子就会理解。但现在我才明白。钱,他妈的真不是万能的。
3第二天早上七点,我出现在李雪家楼下。
住在城北的一个老小区,房子是结婚时买的,两室一厅,七十平,现在市值大概三百二十万。
离婚的时候,这套房归她,我每月给八千抚养费。
我在楼下等了半小时,终于看到李雪带着儿子出来。一诺背着书包,李雪拎着他的饭盒。
"李雪。"我叫住她。她看到我,脸色立刻沉下来。"你来干什么?""我想送一诺上学。
""不用。"她拉着儿子就要走。"妈妈,那是爸爸。"一诺说。
"我知道,"李雪说,"走吧,要迟到了。"我跟上去:"就一次,让我送他一次。
"李雪停下脚步,转身看着我。她瘦了很多,眼睛下面有黑眼圈。
"林向东,你知道吗,"她说,"三年多了,你就来过两次。
一次是他发高烧住院,我打了十七个电话你才接。
第二次是去年他摔断腿,你来医院待了二十分钟,接了个电话就走了。
""现在他上了电视,你觉得丢人了,所以来了?"我张了张嘴,说不出话。
"走吧一诺,"李雪说,"别理他。""妈妈……"儿子拉拉她的衣角。
"怎么了?""我想让爸爸送我。"李雪愣了一下。我也愣了。
"真的?"李雪蹲下来,看着儿子的眼睛。
一诺点点头:"今天有个同学要转学,老师让家长都去。我想……"他没说完,但我懂了。
他想要个爸爸送他上学的经历。哪怕就一次。李雪沉默了几秒,站起身。
"行,"她把儿子的手递给我,"送就送。但你记住,这不代表什么。"我接过儿子的手。
小小的、软软的。
有多久没牵过这只手了?一年?两年?还是三年多前,离婚那天之后就再也没牵过?"走吧。
"我说。路上,儿子不说话,我也不知道说什么。气氛很尴尬。
走了五分钟,我憋出一句:"昨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了。"一诺没吱声。
"你……真的最讨厌我吗?"他抬头看我,眼神很复杂:"我不知道。
什么意思?""老师说,最讨厌的人,是那种对你很坏的人,"一诺说,"但你没有对我坏。
你给妈妈钱,给我买玩具,买新书包。
…""但你从来不来,"他打断我,"我同学的爸爸,有的很穷,开不起车,住的房子很小。
但他们会去接孩子,会陪孩子玩,会在家长会上坐在最前面。
""我宁愿你穷一点,但能多来看我。"我停下脚步。这句话,比昨天那个视频还要扎心。
"对不起。"我说。一诺没回应,只是继续往前走。到了学校门口,我看到其他家长送孩子。
有的开着车,有的骑电动车,有的步行。
但每个孩子,都被抱一下,或者拍拍头,然后才进校门。我蹲下来,想抱抱一诺。
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让我抱了。但很僵硬。"一诺,"我说,"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。
""你说过很多次了。"他说完,转身跑进了学校。我站在门口,看着他的背影消失。
身边有个家长看着我:"你是林一诺的爸爸?"我点点头。
"哦,"他笑笑,"昨天看到视频了。"然后走开了。
我突然意识到,这事儿,不是说过去就过去的。4回到公司,已经快十点了。
前台小姑娘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。"林总早。"她说,但笑容很勉强。
走进办公室,秘书小刘送来咖啡。
…""我知道了,没拿下对吧?"小刘点点头:"他说考虑到公司形象,这次先和别家合作。
"**在椅背上。公司形象。这四个字,就是委婉的拒绝。
"还有,"小刘迟疑了一下,"赵总也来过电话,说想暂缓那个三百万的合同。
""原因?""没说。但我听出来了,应该也是因为……"她没说下去。
我摆摆手:"我知道了,你出去吧。"小刘走后,我打开电脑,查看邮件。
果然,有两封都是关于"暂缓合作"的。
理由都很官方:需要重新评估、内部调整、预算有变。但我心里清楚。是因为那个视频。
我们做建材生意,很多时候拼的不只是产品,还有口碑、关系、信任。
子都教育不好的人,客户怎么放心把项目交给你?中午,我约了合作多年的老客户张总吃饭。
本来是想聊一个五十万的单子。
结果饭桌上,张总喝了两杯,突然说:"老林啊,我问你个事儿。""您说。
""昨天那个视频,是怎么回事?"来了。"小孩子不懂事,"我陪着笑,"随口说的。
下酒杯,"八岁的孩子,对着全国观众说最讨厌你,这是随口?""我工作确实忙,疏忽了。
""老林啊,"张总叹了口气,"我跟你合作五年了,你什么人我知道。
能干、靠谱、讲信用。但这次……"他顿了顿:"我有个朋友,也是生意人,赚了不少钱。
但他老婆跑了,儿子恨他,最后得了抑郁症,公司也垮了。
""我不是说你会这样,但你懂我意思吗?"我懂。
他是在委婉地说:你现在的状态,不适合合作。"张总,您放心,我会处理好的。
""那就好,"张总说,"这单子,咱们先缓缓。你把家里的事儿理顺了,咱们再谈。
"吃完饭,我回到公司,心里很烦。
粗略算了一下,这两天因为那个视频,损失的项目加起来有五百多万。还不算潜在的影响。
下午四点,手机响了。是我姐。"小东,你现在在哪儿?""公司。
""晚上回家吗?""怎么了?""你妈说要去看一诺,"我姐说,"你爸也去。
你要不要一起?"我沉默了几秒:"李雪同意了?""我给她打电话了,她没拒绝。
""几点?""六点。""好,我去。"挂了电话,我看着窗外。天又开始阴了。
,网友:又一个被工作毁掉的家庭》我点进去,底下全是评论:"现在的男人,就知道赚钱。
""孩子要的是陪伴,不是钱。""活该,这种爸爸就该被讨厌。
"还有人扒出了我公司的信息,骂我是黑心老板、渣男、不配当爹。
我关掉手机,突然觉得很累。这个世界,每个人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你。
们不知道,为了那八千块抚养费,我每个月要谈多少单子、陪多少客户喝酒、熬多少个通宵。
他们不知道,三年前李雪提离婚的时候,我有多不甘心。他们不知道……算了。
说这些有什么用呢?结果摆在那儿:我儿子上电视说最讨厌我。这是事实。我做错了。
5晚上六点,我准时到了李雪家楼下。
我爸我妈已经到了,还带了一大堆东西:水果、牛奶、玩具。"你们这是……"我说。
"去看孙子,不得带点东西吗?"我妈白了我一眼。
我姐也来了,手里拎着一个蛋糕:"一诺喜欢吃奶油的。"我突然觉得很讽刺。
儿子喜欢吃什么,我竟然不如我姐清楚。上楼,敲门。李雪开的门。
人,愣了一下:"都来了?""是啊,"我妈上前拉着她的手,"雪啊,这段时间辛苦你了。
""应该的。"李雪让开门,"进来吧。"一诺在客厅写作业。
了,"我的乖孙!让奶奶看看,瘦了没有?"一诺被抱在怀里,小声说:"没瘦,我长高了。
""对对对,长高了!"我妈擦着眼泪,"奶奶给你带了好吃的。
"我爸也上前,拍拍一诺的头:"爷爷来看你了。
"我姐把蛋糕打开:"来,一诺最爱的奶油蛋糕!"整个客厅,很热闹。
只有我,站在门口,像个局外人。一诺看了我一眼,又移开了视线。
"行了,别都围着孩子,"李雪说,"坐吧。
"我妈拉着一诺坐下:"一诺啊,昨天在电视上说的那些话,奶奶看到了。"一诺低下头。
"奶奶不是来骂你的,"我妈说,"奶奶是来跟你说,你爸爸啊,他不是不爱你。
他就是……"她看了我一眼,眼里有失望:"他就是太笨了,不知道怎么当爸爸。
""妈……"我想说什么。
"你别说话,"我妈打断我,转头继续对一诺说,"但他是你爸爸,这辈子都是。
你可以生他的气,可以讨厌他,但你要知道,他心里是有你的。"一诺没说话,眼眶红了。
气氛很沉重。我爸咳嗽一声:"行了,别说这些了。一诺,来,爷爷教你下象棋。
"我姐也说:"对,咱们吃蛋糕!"李雪去厨房切蛋糕。我跟进去,想帮忙。
"不用,"她说,"你出去吧。"我站在厨房门口,看着她的背影。
三年多了,她还是那个样子。扎着马尾,穿着简单的衣服。只是瘦了,也老了。
眼角有了细纹。"李雪,"我说,"对不起。"她手里的刀停了一下。
"这句话,你应该跟一诺说,不是跟我。""我会说的。
""那就好,"她继续切蛋糕,"但你别以为说句对不起就完了。""我知道。
眼睛红了,"你知道这三年我怎么过的吗?一个人带着孩子,上班、接送、做饭、辅导作业。
他生病了,我半夜抱着他去医院。他在学校被欺负了,我去找老师。
他想要个爸爸,我只能告诉他你在工作。
""**倒是轻松,每个月转八千块,就当完成任务了。
""你以为孩子要的是钱吗?他要的是你这个人!"她说完,眼泪掉下来。
我走过去,想抱抱她。"别碰我,"她退开,"我们已经离婚了。
""我知道,但……""出去吧,"她擦掉眼泪,"别让孩子看见。
"我走出厨房,客厅里,一诺正在和我爸下棋。我妈和我姐在旁边看。很温馨的画面。
但我,好像不属于这里。晚上八点,我们要走了。一诺送到门口。
"一诺,"我蹲下来,"爸爸知道错了。"他看着我,没说话。"以后我会常来看你,真的。
""你上次也这么说。""这次不一样。""哪里不一样?"我愣住了。
是啊,哪里不一样?我还是要工作,还是有开不完的会,谈不完的项目。
我拿什么保证?"一诺,"我姐蹲下来,"你爸爸啊,他真的很爱你。只是他表达得不好。
""那他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?"一诺眼泪掉下来,"我在学校被人欺负,我想让他帮我。
我考试考了第一名,我想让他夸我。我生日的时候,我想让他陪我吹蜡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