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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风凉,奚桃目光复杂地看着我。
她很久没说话,脊背慢慢地弯了。
等到我心惊胆战,以为惹恼了她时。
奚桃忽然用力地把我抱在了怀里,连着风霜的味道。
她哑声道。
「学!谁敢欺负你,我替你出头。」
过往十多年的人生里,就算是我自认很好的主子郑怀疏,也从未对我说过这样的话。
直到这一刻,我才有了些真实感。
我不再是奴才。
有家里人为我撑腰。
奚桃果真把我送入了族学,郑夫人面上虽有些微妙,却也没敢说什么。
世家的族学多以大儒为噱头,讲究的是人情世故。
就算是关系再差的人家,明面上也不会因求学之人的身份而回绝。
否则便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功利。
只是私底下,学子们会以家族派系,隐隐分出个三六九等来。
而无权无势的学子,就算侥幸进来,不久后也会因排挤而离开。
我踏进族学的第一步,便收到了很多带着恶意的凝视。
有些是嘲讽,有些是不屑。
更甚至,有人在背后悄悄说话,却不避着我。
「一朝山鸡飞上枝头做凤凰,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那些伺候主子的本事。」
我从旁边过,目不转睛。
郑怀疏往日多逃学,今日却在。
他的座位就在我旁边,听见那些话横眉竖眼。
先是牙尖嘴利地把他们都骂了一遍,等到这些人都心虚地低下头,才回头看我。
他有些气恼,阴阳怪气问我。
「做奚家小姐的感觉怎么样?」
郑怀疏的亲妹妹郑嫣今年十岁,平日里同我也算相熟。
郑嫣皱起眉头,拉了拉他的衣袖。
「哥,你太失礼了。」
郑怀疏后知后觉从这句话中咂摸出几分懊恼的味道来。
只是他从未对谁低过头,别扭地偏过头去。
「我随口一说而已,没说你。」
我心中叹了口气。
昔日的奴才和主子关系再好,那也是从上至下的怜悯。
等我与他平起平坐,郑怀疏便会觉得难以适应。
我不想给奚桃惹麻烦,暂且忍了。
心平气和地回他。
「我长到这么大,头一次有自己的名姓,我很高兴。」
本是示弱,让郑怀疏别为难我。
但说出口,我却先鼻尖一酸。
眼泪快要掉下来。
人讲究落叶归根。
做阿镜的时候,郑怀疏的朋友会笑着打趣。
「这名字真好听,其他下人都叫什么阿狗、小花的,阿镜,你多幸运啊。」
「做奴才做到这份上,往后可要做你家主子最忠诚的狗,别瞎了眼。」
郑怀疏笑眯眯地回过头。
「你看,我对你好多啊。」
那时我不懂得。
我是人,为什么让我做一条狗。
直到回到奚家我才知道。
因为我卑微,因为我命如草芥。
我做了奚澄,才懂得为人和做狗,是不一样的。
我说完这句话,郑怀疏就不说话了。
他手足无措,解释道。
「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只是想问问,奚将军有没有欺负你。」
郑嫣冷眼看着亲哥,终于忍无可忍。
「行了,你可闭嘴吧。」
郑怀疏终于闭了嘴。
有了今日的插曲,我没有再亲近郑怀疏。
他几次想和我说话,却都欲言又止。
散学时,门口许多马车在静候。
哄闹成一片,有人从我身边奔过。
几个少年嘻嘻哈哈地故意撞我,大笑着叫我名字。
「阿镜,今晚喝野鸡汤啊,你来不来?」
「别呀,人家要做凤凰去啦!」
抱着的书掉落一地,我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挤得踉跄了几步。
目之所及,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。
如黄泉下狰狞的鬼影,将我围得水泄不通。
他们冲我龇开血迹斑驳的牙,要将我生生撕开吞吃入肚。
恍惚间天旋地转,我的视线开始模糊。
朦胧间,似乎有人叫了我一声。
那声音清凌凌的,寒意彻骨。
破开朦胧的雾,骤然将我从地狱拉回了人间。
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撑在了我的肩背上,才叫我不至于狼狈扑倒在地。
我回过头。
奚桃面无表情的脸在我眼中,此刻都变得温情脉脉。
眼睛忍不住泛酸,我光是看着她,眼泪就掉了下来。
铺天盖地的委屈,要将我淹没。
奚桃顿了一下,朝我递来帕子。
她还是那样冷硬,只是那双温热的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顶。
「哭完指给我看,是谁欺负的你。」